達賴、單國璽對談

（對談全文請點此觀看）

　　思想比較先進的宗教人士，在講宗教或人生這種主題時，時常能夠顯示出他對其他宗教的包容和對科學的尊重，讓人感到很敬佩。有趣的是，沒有宗教信仰的人在講這類東西時，即使他同樣包容各種宗教、尊重科學，卻不容易得到這樣的敬佩。為什麼？

　　我想這不是因為宗教家的社會地位讓人覺得不管他說什麼都很了不起，也不是因為講一套人生處事道理本來就會讓人有受用的感覺，更不是因為他講得很有道理（註）。對於這個問題我首先想到的解釋，是因為宗教家在講這些沒有論證支持的道理時，能夠文字中充滿情緒上的感召。這是一個合理的解釋，但是我認為還有另一個原因。

　　我覺得最大的原因，其實是因為大多數人會覺得宗教信徒能夠包容其他宗教是很了不起的一件事。與其說是對其他宗教的包容或是對科學的尊重，其實我們敬佩的，是這些溫和派的宗教人對自己所信的宗教的不拘泥。


註：以下附上以這個對談為例，節錄出我認為講得比較沒道理的部分並說明。

達賴：
　　世界衝突之中，有些是以宗教之名發生的，這是很不幸的，因為宗教是要追求和平快樂的。二十一世紀民主科學進步的時代，好像大家都過得很好，但很多人精神上受到痛苦，你不可能在超級市場買到快樂，科技的發展可以改善生活不便之處，但光只有追求科技的發展，沒有辦法解決人類的問題。世界到處都有緊張衝突，要解決就要寬容、尊重，互相合作。我是以這樣的心，到台灣來，分享我的心情。
　　世界諸大宗教，在哲學理念上是有不同的。但他們的目標一樣，都是在尋求能促進人類的慈悲、寬恕，把人性中良善的一面發展出來。

單國璽：
　　宗教是從內心發出來的，尊重每個人的良心，彼此尊重，進而彼此瞭解。我有義務了解，佛教徒到底相信什麼？我也有義務告訴對方，我信的是什麼，讓彼此瞭解，並不是要歸化對方。比如我現在和達賴喇嘛對談，不是要讓他變成天主教徒，而是找出可以合作的地方。比如救災，有人遭受災難，不分宗教，災民就是我們首先合作的地方，教育文化、社會工作與世界和平正義，很多我們可以一起合作。宗教交談就是彼此尊重、彼此瞭解與彼此合作。不是要把對方說服，讓他改變宗教，也不是來辯論，誰的信仰比較純正、高尚，而是出於善意，彼此尊重了解合作。

　　宗教的目的眾說紛紜。以我微薄的瞭解，歐洲黑暗時代的天主教尋求的是對神的犧牲和奉獻，佛教淨土宗尋求的是蓋一大堆寺廟，另外還有很多人認為宗教的目的是尋找真理。精神層面的不快樂一樣也可能有很多種成因，解決之道也不必然就是寬容、尊重、合作。至於宗教對談的目的，追求真理的人會認為宗教對談是要分辨及尋找各宗教背後正確和錯誤的哲學思考。還有很多信仰虔誠的人，特別是基本教義派，會認為歸化對方是很重要的。

　　基本上，達賴和單國璽都沒有說明為什麼自己對於「宗教是為了讓人善良快樂」、「宗教彼此之間要包容合作」的看法勝過於其他人的看法。

　　另外我感到很可笑的一點是，救災為什麼還要先透過宗教對談才能合作進行？就直接去救災啊！難道還需要先討論遇到受傷或過世的災民時應該用哪種儀式處理嗎？還是說要經過宗教對談才能確認對方的宗教也支持救災的行為？

達賴：
　　從佛教的例子來講，在佛教的系統裡，有不同宗派，各自有不同的哲學解釋，有時嚴重到彼此衝突，但都是佛陀一個人教的，為何一個人教，卻那麼多不同的教法？或是把學生搞糊塗了？其實，每人的情況不同，佛陀教導是用不同的方法。所以我主張，如果你是生在基督教國家，你最好做個基督徒，因為在一個地區會有主流宗教，一定有適合這個地區歷史文化的需求。

　　……或者是歷史包袱。

　　其實這段很有趣，我不禁想要懷疑達賴其實根本已經接近無神論者了，佛教對他而言其實是一套哲學、是一些看待事物的方式，並不是類似於基督教那種通常我們所認為的超自然宗教。

達賴：
　　現代教育著重物質的發展，內心修養沒有給予同等的重視，我們必須考慮在現在教育世俗體系裡，把品德教育能加到裡面，愛心、善心，樂於助人的教育。這些價值是普世的、共同的，比如慈悲心，是沒有宗教信仰的分別的。

單國璽：
　　我繼續談談發展和教育。現在的世界非常重視「發展」，現在國家有幾種分類：已發展國家、發展中國家、未開發國家，都是以「發展」來評價一個國家。但我們的「發展」，是針對自然科學、物質生活水準，對於倫理道德、精神價值，都不去談。
　　人類的發展是該當有整體的，人不單是科學人、物質人，人還有精神層面的需要，倫理道德的需要，宗教信仰的需要，把各方面發展齊頭並進，才能有健全的社會。只重視科技、物質、經濟的發展，就是畸形的社會。
　　社會的發展，基礎在教育，教育什麼樣的人出來，社會就是什麼樣的社會。現在我們該進行「全人教育」，各方面的價值，都能夠進行教育，這才是健全社會發展的基礎。

　　很多提倡宗教的人很喜歡講什麼「內心的修養」，而且直接把這個跟宗教畫等號，但是只要信了宗教就可以讓心靈更健康嗎？只有信了宗教才可以讓心靈更健康嗎？另一方面，現代人的精神品質真的比以前人差嗎？

　　我認為宗教在有些情況下是可以提升人的心靈層次，但是在各種思考能力的訓練、人生的歷練、道德的學習，都可以達成相同的目標，甚至可能比宗教更有效。問題是現在的學校必須保持宗教中立不能用一種宗教來壟斷這些教育，同時卻沒有加入數學以外的思考訓練。

　　即使如此，現代人的心靈跟古人比較，也不見得比較差。但是或許因為現代社會更複雜，所以這個社會中每個人所需要的心智強度可能比以前更高。以前東亞每個人都讀論語孟子，歐洲每個人都是基督徒。同時，以前的人連活下去都有困難了，整天只要忙著種田、忙著捕魚，想辦法不要挨餓受凍，瘋子才會無聊沒事耍憂鬱想說為什麼要活下去不如乾脆餓死之類的。

達賴：
　　從生物的潛能來看愛心，我們會對自己的家人和朋友表達關愛，也會對遭受痛苦的人，表示關愛。甚至可以在動物圈裡看到，一隻動物受傷，別的動物會去舔他的傷口。人是社會的動物，也可以感同身受，體會別人的處境，這就是慈悲心的理由。但慈悲心要超越生物的本能，要提升到更高的目標，更高的層次，要經過很多的訓練。這要透過思考、邏輯的推理，才能把超越生物層次的關懷，把更高的人性價值，透過修行建立起來。

　　我還沒聽過有哪種動物會舔其他個體的傷口，我只知道母獸會舔幼獸的身體、狗會舔自己的傷口。舔其他個體的傷口其實是在趁機喝對方的血吧？就算真的有這回事，為什麼人的慈悲心要超越生物的本能？

達賴：
　　你的敵人對你不利時，自然而然你就會想反制、對抗，我們要進一步思考，他的行動雖然可能傷害我們，但他們也是人類的一份子，都值得我們對他產生真心的關懷與慈悲。這些要來傷害你的人，他要得到快樂，只不過他被自己的憤怒控制了，他是痛苦的，已經是自己的受害者，看到這些，油然而生產生慈悲心。

　　當你的敵人對你不利的時候，他不見得是被憤怒控制了，也不見得是痛苦的。只有當你的敵人跟你有愁的時候有可能是這樣。有心理學實驗顯示當你有絕對的權力操弄另一個人，而且你不用對他出的任何狀況負責的時候，你會為了自己的利益對他做任何事情，包括為了你自己看了高興而虐待他，這是一個很明顯的反例。